今年的中秋、国庆连放8天长假。
虽然提前一个多星期加班加点把手上的工作全部搞定,虽然才和妈妈视频完,但是节前的晚上我还是没出息地激动得不想入睡。满脑子是山中清新的空气,丰收的田地,香喷喷的桂花树,现包的糯米豆心粑粑,放养数月的土鸡,还有爸爸那辆修修补补多年也不愿更换的“老黄牛”电动车。
第二天一大早,赶上当天第一趟高铁到邻县,转一个多小时的县际班车。才出客车站,来往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爸爸一边抽着烟,一边在路坎上来回走着,旁边就是他的“老黄牛”电动车。
“老黄牛”的保护杠又脱了些漆,沧桑感更足了。后视镜也歪了点,车头大灯多了条裂纹,不知道还亮不亮。坐垫上东一条、西一条的透明胶布明显又加固了。右边的把手上挂着一个大袋子。
见面如往常一样,笑着说一两句话之后就上车了。爸爸顺手递袋子过来,我打开看了看,还是从小到大在老家吃的那种月饼,盘子那么大,表皮撒满白芝麻。
“还是花生和冰糖馅的?”我抬头故意问他。爸爸和往年一样,笑而不答。
听妈妈说,他们认识三十多年来,爸爸只买这一种月饼,因为这是她唯一喜欢的口味。
“老黄牛”老当益壮,速度还是那么快。不一会儿,我已看不太清路两边的景物,只听到耳边的风呼呼作响。
“老黄牛”是我到镇上上初中的时候买的。当年还不便宜。那时候村里路窄,不通客运车。周末放假回家,来回总是要花大半天在路上。在家还没缓过劲来又得返程回校,学习也没有了原来的劲头。然后,某个周末,睡觉之前看见爸爸坐在屋檐下,时不时望一眼在圈里吃草的牛,抽了大半晚上的烟。一星期之后,我回到家就发现圈里少了头牛,院子里多了辆崭新的电动摩托车。
从那以后,在电动车呼呼作响的风声之中,每个周末我不光不用走那么远的路,还多出了一大天的时间在家“养精蓄锐”,学习劲头又回来了。某个周五傍晚的中学门口,我当打开奖状给爸爸看时,他立马丢掉了手里点燃的烟,双手抢过奖状,边看边笑着说:“这个电动车买得值!买得值!”我用力拍了拍电动车的车头,高兴地说:“这头老黄牛功不可没!”
从那以后,我就叫它“老黄牛”。
后来,“老黄牛”修了再修,补了又补,但是爸爸从来不曾想过要换掉它。当然,它的活也更多了:买肉卖菜是它,送医送药是它,买肥料种子是它,充值交费是它,买书买笔也是它……
再后来,“老黄牛”接送起上中学的弟弟、上大学的我;再后来,是上幼儿园的侄女、上班的我……
回过神来,我们转眼间就到家了。
一下车,门口桂花开的正浓,树下几只家鸡正在刨土,咯咯咯咯的叫着,我看的直乐。还没进门,就朝着屋里大喊一声全国儿女回家的标配用语:“妈,我回来了!”
妈妈炖了一锅自家养的鸡,炒了一盘自家地里刚扯来的萝卜菜,蒸了一盘豆心粑粑,切了一个爸爸买来的月饼,这就是今年的中秋团圆饭了。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我就听到爸妈已经起床在用编织袋装稻子。今年天气不太好,雨水多,稻子收了好些天还没晒干。我听着听着竟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起床后去找妈妈。不管多大,在家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妈妈。在离家大约50米远的晒谷场,她正在晒稻子。我过去一撸袖子,和她一起把一袋一袋的稻子往晒席上倒,均匀的摊开来晒。这十多袋稻子没有晒干,大概还得晒一两天,才能收进稻仓里。
妈妈说,爸爸早上用“老黄牛”拖了六七趟。现在这块电池用久了,没多大劲,一次只能拖两袋。如果换新的电池话,一次可以拖三袋,来回要少跑几趟。而且她现在跟爸爸骑车去镇上,遇到上坡的地方上不去,她都得下来走路。我笑着说这样也好,速度不快,安全些。
下午五点过,我和妈妈把晒了一天的稻子装好袋。下工回家的爸爸骑着他的“老黄牛”,一趟趟又拖回家去。
在村里的日子特别简单,每天做做饭吃、放放牛、喂喂鸡,时间就过去了。
又到了第二天就不得不返程上班的时候。这天爸爸特意早早收了工,骑着“老黄牛”从镇上买了两根排骨回来。父母总是这样,担心我们在外面吃不好,总是把他们觉得好的给我们。吃饭的时候爸爸说,明天他赶早骑车送我去镇上,村里的班车要等客满后才发车,怕耽误我的高铁。
返程这天下起毛毛细雨。妈妈早早就起来煮了一锅面,煎了几个鸡蛋。一起吃了早饭,收拾好行李,爸爸给我拿了件妈妈的外套,让我骑车的时候穿上。还是怕我着凉。把行李放在车的踏板上之后,一上车他就让我把手揣进他的衣服口袋里,像小时候一样。
清晨的村庄,空旷而宁静,路上只听见“老黄牛”慢慢前行时轮胎压着路面的细响,还有电瓶工作时的嗡嗡声。这样的毛毛雨,我们平时走路都不会打伞。但是没多久,爸爸的手上、帽子上、脸上都积起了雨滴。他好像并没有觉得这雨吹他脸上有多难受,一路上叮嘱我要吃好睡好休息好,好好工作,有空多和妈妈视频。我一边应着声,一边忍不住伸手擦一擦他脸上的雨滴。然后我轻轻揪着爸爸的外套,像小时候一样,把头撑在他的后背上,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老黄牛”嗡嗡地在雨里走着。
下了班车,上了高铁。列车开动,我打开手机给妈妈发了条微信语音:“妈,我已经上高铁了。我留了八百块钱在我房间的枕头下面,你叫爸拿去买块新电池给‘老黄牛’换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