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条通往东村的路也给挖断了。
城里来了一大批人,好不热闹,说什么搞希望工程给他们村修水管,就这样,让本就不好走的泥路换成了两块薄木板子拼接成的桥。
东村是个不大的村子,零零总总十来户人家,竟也全是异姓,毫无亲戚关系可言,彼此间更没什么往来,月牙子一挂上树梢,各自就回屋歇了,哪家有难事也不开口,大家心照不宣,日子一长就墨守了这个规矩。村子里出的最大一档子事不过是几年前毕家的小五上城里偷了人家钱包,让警察逮住,来村里走访做了笔录,后也没了音讯,这事儿就像往深潭里丢了一颗石子,咕咚一声闷响,泛起层层碧绿波纹,再又恢复了平静。
可现在,他们村要通水管了!他们居然要喝上从这口粗管子里接进来的水!这一消息使得暮气沉沉的小村落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多新鲜的一件事!村民们商量着要去看看这根粗管子是怎么修的,怎么水一下子就跑到自己屋里来了。
雨一直下个不停,从铺上木桥板子的第一天,花针似的牛毛细雨就淅淅沥沥撒了下来,泥泞的路掺和了绵软的雨变得更加溜滑,木板也渐渐被浸湿透,要上城里的人看着这座不稳当的木桥犯了难,犹豫一下竟也掉头回去了,毕竟谁也没走过这样的木板子,万一摔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上城办事的、卖菜的、买货的……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盘算着等个一天两天再去,再后来连那些修水管的工人也不来了,挖的沟渠里全是水,排也排不尽,索性放了假。天公不作美,眼看着一个月去了大半,这雨像是跟谁较劲似的,越发声势浩大起来。
终于,张家的小瘦子一只脚踩了上去,垫着脚尖试了试,又试了试,才迈了另一只脚上去,这桥也稳,只见他摆平了双臂,像电视里走钢丝似的慢慢挪着脚,桥这头的人都屏着呼吸,直到他两只脚稳稳站上对面的泥路,所有的人才放下心来,不禁一喜,这下可以过桥了,他们一个个排着队往上走,像小瘦子一样慢慢挪,先过去的人撑着伞伸着胳膊接应,就这样,王家的、刘家的、郭家的、谢家的……一个接一个过了桥,竟也像兄弟姐妹似地说笑起来。日子就这样过了好几天,人们渐渐不那么畏惧木桥了,这座看似弱不禁风的木桥托起了整个村的重量,当然,它所带来的还远不止这些,中年人扶着年迈的老人过桥、父母亲抱着稚嫩的孩儿过桥、少年牵着心仪的姑娘过桥……更有互不熟识的人伸一把手,在泥泞道路上,在狭窄木桥上,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一下子点燃了这个寂寥的村子。
日子不徐不慢地过着,整个村子沉浸在互帮互助的氛围里,不知哪儿传来一个消息,说是资助东村的大老板要亲自来视察工作,村民们开始好奇地翘首企盼,这位好心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四月的雨犹如蚕丝一样,冗长而纤细,在连绵的雨期过后,太阳总算露出了笑容,东村水管的施工队恢复了工作,村里的生活在一片欢声笑语里显得和谐而美好,直到一声惊呼打破了平静:“不好了!出村的木桥垮了!”说笑的人停了话头往村口赶去,纳鞋底的妇人也丢下手里的活计往村口去,家家户户的人听闻皆是一惊,赶忙往村口奔去。
木桥果真垮了,连同一辆摩托车一起栽进了泥沟里,车上的人倒是满身泥泞地爬了上来,一看,“是小五!毕家的小五回来了!”人们心头皆是一怔,村里头唯一一个犯了法、坐过牢的人把他们的木桥弄塌了,虽是这样,几个壮实一点的中年男人还是一声不吭地爬下了泥沟,大家七手八脚好歹把摩托车给抬了上来。木桥毁了,村民们心里像塞了什么东西似的闷闷的,这个夜晚又像回到了从前,月光静静地洒满整个村落,连村头的大黄狗也不愿吠上几声,所有人各自归屋,睡去。
那个大老板真要来了,村长在村口挂了几个大红灯笼,把村口老树弄得一派喜气洋洋,村民们站在村口观望,大家连欢迎词都想好了,他们得好好感谢那个人,或许仅仅是为了那一座寿命极短的木桥。
近了,更近了,当村长领着人来的时候,大伙儿都吓了一跳,大老板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偷儿小五!毕小五!他站在大家面前,难为情地搓了搓手,又轻咳了几声才将他这几年来的经历娓娓道来:“我出去闯荡就是因为我不喜欢我们村的气氛,大家都是邻居都是乡亲,平日里见了面也不打招呼,有事也互不帮忙,人家说外面好,外面有人情味,我就跟着去了,谁知道吃了亏上了当,我才下定决心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来,直到那天,我把车开进了沟里,乡亲们不但没有嫌弃我是坐过牢的,还主动帮我抬车,我才发现,我一直追寻的人情味原来就在咱们村。”
自来水通入村里人家的时候,通往东村的那条泥泞道路也动工修葺成水泥路了,竣工那天,毕小五亲自刻了石碑立在路边,这条路叫“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