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忙完手头工作,归心似箭的我携着丈夫、女儿赶回千里以外的湖北老家,与阔别一年的双亲团聚。
行至老家大门,网购的大红灯笼高高悬挂。跳动的火焰上方,熏干的腊肉一并排开。酒精炉上,炖好的腊猪蹄和海带散发着浓郁的醇香。满水的石缸里,泡着大大小小的糍粑。慈祥的双亲,满心欢喜地接过行李,嘘寒问暖,为远归的我们接风洗尘。熟悉的老屋,处处散发着浓浓的年味。
“大人望种田,戏娃儿望过年。”小时候,年幼的我总是盼过年,掰着指头数日子,巴望年的到来。腊月,父母忙完农活,才能腾出空闲专门准备过年的一切。
杀年猪是过年的重头戏,是农家人邀亲访友、入户小聚的好时节。经过许久的精心喂养,肥滚滚的年猪成为庄稼人改善生活的口粮。择好良辰吉日,父亲请来屠户、按猪尾巴儿的壮丁,邀来亲朋好友,共襄“盛举”。母亲心慈,听不得家猪撕心裂肺的喊叫,躲在屋中不出来。年幼的我们,围观着家猪被按到杀凳上,兴奋地用大铁盆接鲜红温热的猪血。父亲是主心骨,拖猪、砍肉、烙猪头、挂礼心菜...。忙碌之后,新鲜的猪肝、精瘦的猪肉,制作而成的鲜美疱汤成为犒劳农人的美食。大家围坐炉旁,畅谈年成。小孩子,肆无忌惮地割来猪沿条(猪的胰腺)、边角肉,铺上铁网,燃上木炭,享受烧烤。
浪豆皮是过年必不可少的一环。那时,母亲邀尚健在的姑姥姥帮忙。提前泡上辗米,淘净沥干,拌上少许包谷面、绿豆、鸡蛋、苕粉,加水磨至半糊状,即可上灶加工了。姑姥姥做事麻利,手法娴熟。她用手指堵上铝皮漏斗底部的小口,舀满米浆,竹刷把蘸油抹锅。待铁锅加热后,便旋转漏斗,如丝的米浆瞬间如花一般绽放。盖上斗笠,闷上几分钟,豆皮便出锅了。单根筷子捞起,摊放于簸箕中。刚出锅的豆皮泛着大米特有的清香,是干活人饱腹的佳品。晾干以后,丢一把于鲜汤中煮熟,拌上酸萝卜炒肉丝、水豆豉,撒上葱花,柔韧、绵软、滑爽,难得的人间美味。
“拜年拜年,粑粑上前。”过年,怎么少得了打糍粑呢。腊月间,大家约好时日,泡好糯米,洗净石对窝,抬出大方桌,撒上石膏粉。伯婶们商量好顺序,倒入自家蒸熟的糯米,壮丁们使出浑身力气,挥舞木舂将米碾碎,一边槌打,一边喊起“嘿咻...嘿咻...”的号子。众人拾柴火焰高,待糯米成为粘连的糊状,便轮到赵大伯分坨子。滚热的糍粑,在大伙的巧手下,压扁成形,放入印花模具中。经过压实、修整、倾倒,圆满盛开的花样糍粑便展现在眼前,朴实无华地增添着又一道年味。兴奋异常的小娃们,脸上、身上抹上了石膏粉,成了灰娃娃,让人忍俊不禁。孩子们捏出小糍粑,不待烤熟便塞入小馋嘴,大快朵颐一番。
舞狮子、划采莲船当数过年最热闹的。那时,只有富裕人家才花得起重金,邀请舞狮、采莲船的队伍到家中热闹。主人家备上大红包,拴上细绳,悬挂于长竹竿的枝头,从高处垂下,吸引舞狮人攀爬高凳,摘取奖金。舞狮一般是两个人,一个举狮头,一个扮狮尾,凭着飞檐走壁、配合默契的高超技巧,一面表演赢得众人的阵阵喝彩,一面想方设法爬上制高点,抢夺战利品。叮叮咚咚的喇叭声,渲染着喜庆的氛围。大家围观在队伍前,津津有味地观赏舞狮人的高超绝技,为其惊心动魄的安全隐隐担忧。主人家放长线钓大鱼,竹竿忽上忽下,挑逗着舞狮人的欲望。直到摘下红包,表演即宣告结束。采莲船上阵了!身着土家传统服装的年轻女子,腰间系着彩船,手持纸桨,边划边跑,唱着优美的土家小调,宛如迷人的仙子。男青年假扮船客,边歌边舞,相得益彰。表演持续到深夜,年幼的我们乐此不彼地追赶着舞狮队的步伐,从街下追到街上...直至当晚所有预订的表演结束,才依依不舍地归家。
过年,少不了穿新衣。为了买心仪的衣服,我常跟随母亲到各个集镇上挑款式、比价格。有一年,我精心挑选了一件粉色的夹层外套,欢喜得不得了。剪扣眼的活,由父亲代劳。他一手叼着纸烟,一手操作剪刀。滚烫的烟灰落下来,掉在衣服的背面,烧起小指头般大小的洞。母亲嗔怪着父亲的大意。原本兴奋的我垂头丧气,决意不去外婆家。母亲只得找来颜色相近的花布,用巧手补上刺眼的小洞。我这才破涕为笑,高高兴兴答应外出。
而今,因为物质的极大丰富,传统的习俗逐渐消亡,穿新衣也成为常态。熟悉的年味,却像一杯烈酒,随着岁月一直沉淀......